2014/12/7

從創作引發的創作─《殘酷日誌》

文/梁倩瑜


觀演節目:殘酷日誌
演出團體:身體氣象館
場        次:2014年10月23日 晚上七時半
演出地點: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
攝影者:許斌
如果在世上不同的時空裡人該被賦予一個稱號,才可以穩定體重立在空間之中,那二零一四年十月廿四日晚上七時半,台北,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,排隊時擠不進前排座位的我,可勉強稱為海外藝評人,隔著海,有預料事後撰寫一些文字的人。在觀看的同時, 我坦白我的腦海呈現的空白狀態,正如詹姆斯.特瑞爾(James Turrell)曾說過:「我的作品沒有物件、沒有形象、沒有焦點。在沒有物件、沒有形象、沒有焦點的情況下,你在看什麼?你在看你看到的。」[1]我該為我沒有從演出中得到半點具體形象而手心冒汗,或至少裝作捏緊一次衣袖,稍微擔心也好。可是沒有,我還放任它可以適時倒下一睡。


透光的一個入世/出世之景
我在想我置身的空間是什麼,能像舞台框狀被視的結構,演員埋在結構以內?她們可偶爾遮閉一下身體的某個形狀,某處痛癢的部份,還有兩者緊握的手,相連的體溫。觀眾席上的身體卻是坦然向外的,儘管可以再穿著瑰麗一點,大方一點,取悅台下隔座第三位那個還未辨識的目光(我聽到了她的肚子在呻吟),可是與演員全身被縛紮、臉上以濃妝厚粉遮蓋的身體相較,我們顯得太過入世的單薄,優勢是可以隱進黑暗的席上。然而,當黑場時燈光一滅,身體坦露在酷似戰爭子彈亂射的噪音之內,我們頓時成為脆弱的殼,一握即碎,或者在恍神之後,我就沒可能看到白天的光。空白,淨白、純紅、純藍,顏色是不同波長的光和眼睛玩弄的把戲,暫且歸結成一面澄明的鏡子,把我們大世界雜亂無章的事物歸為一個顏色,光是分別前後唯一的依靠,使我們不至在同一顏色的平面裡無從進退,卻帶來失䧟的危機;妳總希望學會穿牆術,可以輕易穿越人為的屏障,走入層次中,可是並不知道,這面鏡子可以有觸及地核的深,而這也不是可以簡單按我們直線思維解構的,妳害怕觀望無法預知下一秒的舞台,因為它是全然反映妳所在世的鏡子。

她們有隱蔽的心,隱閉的年齡
生命常常真的很抱歉,抱歉妳被定義出生、死亡、性別、奴隸階層、壓迫者、抗爭者……而我們在找罪過的源頭,試圖安慰成上世的劫,或是比擬成一個莫大的圓,看不到始終,妳只感覺吃飯後雖沒飽,但社會規範裡總要持渾身的勁繼續走,聽到時間在耳邊流動,直至把耳後的髮染白。妳分不清台上的兩位哪個是年輕,哪個是老邁,並覺得用「她」或許是魯莾的判斷,只因本人性別是女。人常常停格在靜止的狀態,妳清楚感覺上一秒及下一秒她們應該在動,甚至激烈地動,但純粹是感覺你目視不到,拍不到畫不下來,無可拿在手上的證明;她可能有幼嫰的肌膚但被侵蝕到空洞的心,她可能帶有歲月的褶皺但稚嫰純淨的心,只是最後她只可以交代妳一個眼神。燈光轉換,位置更替,妳可以再次自頭及尾打量她的背影,而從出生開始妳的背永遠地走入了自己的盲點,最陌生。

在母體裡呢喃
殘酷從出生開始。從一個生命體可能形成開始,在爭脫中獲得生命,在母體蘊釀,在秒秒隔著肚皮來接觸世界。有一趟懷孕的母親乘坐飛機穿越白雲,在飛機進入平流層的時候,她突然像剛生下的嬰兒那樣嚎啕大哭,像是要為她肚裡還未成形的孩子徹底地呼吸一次;她目見,窗外的天空多遼闊,是澄靜的藍,光從朵朵的白雲間透入,然而數小時後她要歸回地上,地上的人無情地爭執、拉扯、撕殺,提起武器,把人和城市攻打得血肉模糊,或是把玩當權的勢力,把人的精神也碾碎,像是忘記了包裹他們的,每一方寸的世界。她為不知道怎樣向嬰兒解釋她目睹的這片亂序,而低沉,而悲傷,她要成就另一個生命進入無盡的疑惑與詰問,沒明火實戰的生活早已埋下漫長冷戰的伏筆。

妳說我們沒有白費了心機,劇場是人為思考過的産物,這個時代的註釋,它寄予剩餘無幾的想像,殘酷在於妳思考過也無法改變的現實,妳還呼吸著思考的命。





[1] 摘自http://jamesturrell.com/about/introduction/,筆者譯。原文:My work has no object, no image and no focus. With no object, no image and no focus, what are you looking at? You are looking at you looking. 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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